雪满长安道
长安深巷中有一家小酒馆,酒馆没有名字,门上潦潦草草刻着几个字,陆小凤看了半天才勉强认出来那是一句词——浮生只合尊前老。
酒馆的主人是个红衣姑娘,坐在柜台后,懒懒的趴着,似乎在睡觉。
酒馆里没有其他客人,陆小凤走到柜台前问了半天,姑娘才慢悠悠抬起头,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,又继续趴着。
陆小凤:“……姑娘?”
陆小凤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胡子,深深怀疑自己的魅力减退了。
姑娘依旧没有抬头,只是懒洋洋道:“酒在旁边,要喝自己倒,酒钱随意,慢走不送。”
陆小凤:“……”
看着这个有些奇怪的姑娘,陆小凤无奈摇头,走到旁边放着酒坛和酒碗的地方,慢条斯理给自己倒了一碗酒。
只喝了一口,陆小凤脸上的表情就凝固了,半晌,他才扭头去看那个依旧趴在柜台上的姑娘,问道:“姑娘,这是什么酒?”
“浮生。”轻飘飘的两个字,有些缥缈,似乎风一吹就会消散。
陆小凤低头看着碗中清澈的酒水,沉默良久,轻叹道:“五味陈杂,果然是浮生。”
陆小凤走的时候带了一坛酒,留下足够多的银两,踏出酒馆门口后却被那姑娘叫住。
陆小凤转身,姑娘站在门口,扔给他一个雕花的小酒壶,面无表情道:“离开酒馆的浮生只有用这种酒壶装着,才能保持其味不变,否则三天后就是一坛清水。”
陆小凤有些诧异,但也识趣的没多问,道了谢,又笑道:“在下陆小凤,不知可有荣幸得知姑娘芳名?”
姑娘露出一个浅笑,似子夜昙花,又立马恢复面无表情,道:“没有。”而后转身进了酒馆,还顺手关了门。
陆小凤:“……”
风流浪子陆小凤第一次在女人这里吃瘪,无奈的耸了耸肩,转身离开。
江南,百花楼。
花满楼放下茶盏,笑道:“所以你这次去长安,就遇到了一位姑娘,带回来一壶酒。”
陆小凤坐在花满楼对面,挑眉笑道:“还顺便破了个案子。”
花满楼笑道:“陆小凤果然是陆小凤。”
陆小凤知道花满楼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:走到哪都麻烦缠身。陆小凤故意叹了口气,道:“谁让我天纵奇才呢。”
花满楼失笑,随后起身取了一样东西出来,陆小凤惊讶得瞪圆了眼,因为花满楼拿出来的是一个雕花小酒壶,和他从长安带回来的酒壶一模一样。
陆小凤吃惊道:“花满楼,你也去过那个酒馆?”
花满楼颔首,将酒壶递给陆小凤,陆小凤看了看,又问道:“这也是浮生?”
花满楼摇头,柔声道:“不是浮生,那位姑娘说此酒名为长安。”
陆小凤沉默片刻,摇头笑道:“真是个有趣的姑娘。”
花满楼不知想到了什么,露出一个清浅笑容,晴光映雪,雾蒙蒙的双眸里似泛起涟漪,轻笑道:“确实是个有趣的姑娘。”
看着这样的花满楼,陆小凤有一瞬间的失神,听到他夸别的姑娘,又觉得心里堵得慌,陆小凤想自己一定是喝醉了。
不知为何,陆小凤突然很想听花满楼抚琴,刚有这个念头便顺口说了出来,等反应过来花满楼已经坐到了琴案前。
陆小凤看着花满楼白皙修长的手指拨动琴弦,不自觉放缓了呼吸,暖黄的夕阳透过雕花菱窗映在花满楼的侧脸。
公子如玉,莫过如是。
曲终,花满楼漫不经心道:“前几日你去长安,我爹给我说了门亲事。”
陆小凤心跳乱了一拍,呼吸一窒,半晌,才艰难道:“你……应了?”
花满楼摇头,轻笑道:“没有,我是一个瞎子,何必去拖累别人,何况……”
“何况什么?”陆小凤追问,双手不觉抓住前面的桌沿,指尖泛白。他遇到过那么多生死关头,却也没有如现在这般莫名紧张。
花满楼柔声笑道:“何况我在等一个人。”
“哈哈,花兄,我好像醉了,我先走了,改天再找你聊。”陆小凤突然起身翻窗而出,没再问下去,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。
陆小凤落荒而逃,花满楼却似没什么反应,随手拨出一声琴音,而后抬手抚过旁边的两个雕花酒壶,脸上笑容加深。
陆小凤再次来百花楼已经是半个月后,江南落了小雪,秀气得很,风中带着丝丝寒意。
陆小凤坦然站在花满楼面前,又是风流浪子的做派,仿佛半个月前的对话没有发生过。他不提,花满楼自然也不会提。
陆小凤看了看那壶放在原地的浮生,又看着花满楼道:“花兄,长安下大雪了,花兄可有雅兴去长安踏雪寻梅?”
花满楼笑着点头:“甚好。”
两人坐在温暖的马车里,花满楼闭目养神,陆小凤静静看着他的侧脸,心里有什么在破土而出。其实陆小凤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发奇想要带花满楼去长安,似乎有一个声音告诉他,如果不和花满楼一起去长安,他将会错过一些重要的东西。
“我只是想和花满楼去看一场长安雪。”陆小凤抛开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,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。
白雪纷纷,长安城银装素裹,仿佛琉璃世界。
陆小凤寻了一处避风的亭子,让人把亭子布置暖和才带了花满楼过去。
红泥小火炉上温着两壶酒,一壶浮生,一壶长安,空气中弥漫着淡淡酒香。带着体温的披风落在花满楼身上,陆小凤声音温和:“花兄,别着凉了。”
花满楼笑道:“多谢。”
两人都没再说话,静静听着亭外雪花飘落的声音。
陆小凤看着温好的两壶酒,突然笑道:“若是把这两种酒混合在一起,不知是何滋味?”
闻言,花满楼准备端酒杯的手一顿,而后笑道:“陆兄试试不就知道了。”
陆小凤想到就做,将两种酒倒在了一个酒杯里,轻轻晃了晃,尝了一口,眼睛一亮,一口饮尽才评价道:“极品。”
又倒了一杯递给花满楼,笑道:“花兄试试。”
花满楼接过酒杯,却没马上喝,沉默了一会才笑道:“那位姑娘给我长安的时候跟我说了一句话,让我等一个人。”
“什么人?”陆小凤有些忐忑。
花满楼将杯中酒饮尽,眉眼间尽是柔和笑意,柔声道:“等寻到浮生的人。”
陆小凤失了言语,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,只听花满楼继续道:“那位姑娘说,浮生和长安其实都不是完整的酒,只有二者相遇融合,才能形成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美酒。”
看着花满楼温润的眉眼,陆小凤突然想起那家酒馆门前刻着的那句词:浮生只合尊前老。
花满楼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,慢慢接出了后一句:“雪满长安道。”
一个白衣小童跑了过来,手里捧着一个托盘,托盘里只有一块刻着字的木牌,小童把托盘递给花满楼道,道:“这是我家姑娘给两位公子的。”
送完东西小童转身就跑,陆小凤看着小童离开的方向,踏雪无痕,对花满楼道:“这孩子不简单。”
花满楼点点头,道:“无事,他是酒馆那位姑娘的人。”
陆小凤挑眉道:“你见过他?”
花满楼摇头,拿起托盘中的木牌,道:“没有,这块木牌上有特殊的酒香。”
花满楼手指抚过木牌,认出了上面刻的字,唇边笑意深深,而后将木牌递给陆小凤,陆小凤接过低头看了看,一愣后大笑起来,笑声愉悦,仿佛遇到了天大的好事。
白衣小童跑到撑着伞的红衣姑娘旁边,姑娘牵起他的手转身离开,一大一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风雪中,只能听见模糊的说话声。
“姑娘姑娘,为什么不告诉他们那是有情人的酒?”
“不必多言,懂的人自会懂。”
风雪未停,红梅已开。
亭中听雪饮酒的两位公子之间没有丝毫寒意,相视而笑,似一季春风漫过,满城花开。
两个雕花酒壶旁静静躺着一块木牌,木牌上的刻字清晰可见:
“红尘有情,浮生长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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